齐湣王那场看似风雅的琅琊台小宴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,激起的暗流汹涌澎湃。齐王对项云那份混杂着欣赏与忌惮的“兴趣”,迅速被临淄官场最敏锐的嗅觉捕捉到。首当其冲的,便是那位在朝堂之上与孟尝君素来不睦,且深感其权势威胁的齐国丞相——田甲。
田甲,乃齐国王室远支,凭借精于权术和揣摩上意,一步步攀至相位。他心胸狭隘,睚眦必报,视在民间声望极高、且拥有庞大私人势力的孟尝君为眼中钉肉中刺。以往,孟尝君远在薛邑,虽有名望,但毕竟不直接涉足朝政,田甲尚能容忍。可如今,孟尝君高调来临淄,其门下奇才项云更是在稷下学宫大放异彩,引得齐王侧目,这深深触动了田甲那根敏感的神经。他意识到,必须尽快采取行动,将这股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,至少,要彻底破坏孟尝君在齐王心中的形象。
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陷阱,开始在暗处悄然编织。田甲老谋深算,他深知,直接攻击孟尝君养士或治理薛邑,在对方已有准备且颇有成效的情况下,难以奏效,反而可能引火烧身。他需要找到一个更隐蔽、更能触动齐王疑心、且难以辩驳的切入点。
时机很快被田甲等到了。齐国与边境的莒国(注:此处为虚构小国,便于情节展开)因一处争议牧场发生小规模摩擦,虽未酿成大战,但边境气氛紧张。齐湣王对此事颇为关注,在朝议上询问应对之策。田甲趁机出列,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奏道:“大王,莒国虽小,然其地处要冲,且与楚国有姻亲之谊。处理不当,恐生边衅,引来楚国干预。臣以为,当遣一稳重干练、且善于斡旋之重臣,持大王节杖,前往边境安抚、调查,并全权处理此事,以示我齐国怀柔之意,亦显大王威德。”
齐湣王觉得有理,便问:“丞相以为,何人可担此任?”
田甲心中冷笑,面上却恭敬道:“此事关系邦交,责任重大。臣思来想去,唯孟尝君田文最为合适。君上素以贤德闻名天下,门客中能人异士众多,且薛邑临近边境,对当地情势亦较为了解。由君上出面,必能彰显我齐国诚意,妥善化解争端。”
此言一出,朝堂之上顿时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。一些明眼人立刻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。派一位声望极高的公子去处理边境小摩擦?这分明是杀鸡用牛刀,而且将孟尝君置于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。
孟尝君闻言,心中也是一沉。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。若接下此任,成功化解纠纷,功劳未必显赫,毕竟对手只是莒国;但一旦处理稍有差池,或边境局势因不可控因素恶化,那么“办事不力”、“有损国威”的罪名便会立刻扣上来。更重要的是,远离政治中心临淄,身处边境,朝中若有谗言,他将难以分辨和自辩。田甲此举,是要将他调离权力核心,置于险地。
然而,齐湣王却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。他正想看看孟尝君处理实际政务的能力,同时也乐见这位声望颇高的弟弟离开临淄一段时间,让自己耳根清净些。于是点头道:“丞相所言极是。田文,你便辛苦一趟,持寡人节杖,前往边境处置莒国之事吧。望你不负寡人所托。”
王命已下,孟尝君无法当面推辞,只得领命谢恩。退朝后,孟尝君面色凝重地返回别馆,立刻召项云与公孙弘密议。
“田甲老贼,其心可诛!”孟尝君难得地流露出愤懑之情,“此番将我支往边境,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!且那边境情势复杂,莒国虽小,却与楚勾连,万一有变,我便是替罪羔羊!”
公孙弘也忧心忡忡:“君上所虑极是。此去山高路远,消息传递不便。田甲必会在朝中散布谣言,中伤君上。即便君上处置得当,他亦可颠倒黑白。更何况,莒国之事,本身或许就是田甲暗中挑唆,乃一局死棋!”
项云静静地听着,大脑飞速运转。他同意二人的判断,这确实是一个险恶的陷阱。田甲利用了齐王的疑心和对孟尝君能力的试探心理,设置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。直接抗命不行,那是违逆王命;乖乖去了,则主动权尽失。
“君上,公孙先生,此局虽险,却也非全然无解。”项云沉吟片刻后,目光锐利起来,“田甲想调虎离山,我便让他这‘山’,也未必安稳。他想让君上远离朝堂,我便让朝堂的目光,反而更聚焦于薛邑和君上此行。”
他提出了一个将计就计、反客为主的策略:
第一,高调接旨,主动请命。 不仅不流露出任何不满,反而要上表谢恩,并表示此事关乎齐国边境安宁,意义重大,自己定当竭尽全力,并请求齐王允许他调动部分熟悉边境事务的门客随行协助。这将姿态做足,占据道德高地。
第二,借势而为,扩大影响。 项云建议,孟尝君此行,不应仅仅作为钦差去处理具体纠纷,而应将其塑造成一次“宣示齐国威德、抚慰边民”的盛大巡边活动。出发前,可通过林字营在临淄造势,宣扬孟尝君不辞辛劳、为国分忧的忠义之举。行程中,可沿途考察民情,接见地方长者,发放少量救济物资(由山字营提前准备),将一次可能的危机公关,变成一次积累民望的政治秀。
第三,双管齐下,暗查真相。 明面上,孟尝君依礼法程序与莒国交涉。暗地里,火速派遣风字营精锐,先行潜入边境和莒国,调查冲突的真正起因,重点查证此事背后是否有田甲或其党羽煽风点火的痕迹。同时,山字营的商队也可利用往来边境的便利,协助收集情报。
第四,建立直通,规避中伤。 项云最关键的一步建议是:请求齐王特许,建立一条孟尝君从边境直接向齐王呈报军情政务的“密奏”通道,绕过丞相府和中书省的正常流程。理由是边境事态可能瞬息万变,需及时禀报。此举若能成功,将极大削弱田甲在信息传递环节做手脚的能力。
第五,稳固根基,以静制动。 孟尝君离京期间,薛邑的一切事务由项云和公孙弘全权负责,继续稳步推进各项改革,特别是加强薛邑的防务(由火字营协助)。项云强调,只要薛邑根基稳固,表现出持续的发展和强大的自保能力,齐王对孟尝君的忌惮或许会加深,但同时也更会投鼠忌器,因为一个混乱的薛邑对齐国并无好处。这本身就是一种威慑。
孟尝君听完项云层层递进的谋划,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。项云的策略,没有硬碰硬,而是利用规则,将一次被动的放逐,转化为一次主动的展示和反击。
“好!就依先生之策!”孟尝君下定决心,“田甲想让我陷入泥潭,我偏要踏着这泥潭,走得更稳!项先生,临淄这边,尤其是与宫中联络、应对田甲阴谋之事,就全权托付给你了!公孙先生,你协助项先生,稳住薛邑。”
“必不负君上所托!”项云与公孙弘齐声应道。
一场由丞相田甲发起的政治绞杀,在项云的谋略下,悄然转变了性质。孟尝君不再是被迫离场的棋子,而是带着明确战略意图,走向一个危机与机遇并存的舞台。项云则留在风暴眼的边缘——临淄,他将要直接面对老谋深算的田甲,在波谲云诡的齐国王庭中,为孟尝君守住这条至关重要的后防线。陷阱已然布下,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,或许即将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4:38:46